陈剑祁东草席传统制作技艺调查
祁东县年从原祁阳县析出，以县城在祁山之东而得名，位于湖南省衡邵盆地西南边缘、湘江中游北岸，有“湘桂咽喉”之称，是全国四大草席生产地之一。祁东显归阳、金桥、鸟江、白鹤铺等乡镇气候温和，四季分明，作物生长期长，热量较足而不稳定，雨量充沛而季节分配不均，适合于席草的生长（图1）。
图01生长旺盛的席草（摄影：陈剑）
一、祁东草席的传说与历史发展
关于祁东席草的来历，民间有这样一个传说：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闻此噩耗，遂忙驾车船南下，赴九嶷山奔丧。她们途经金桥（官山）伤心至极，悲落了一缕缕青丝碧发。谁知这些发丝落地生根，受到此地水土的滋润，从蔓茎中长出一丝丝圆柱形无叶、无枝、不分杈，高四市尺光滑的草绿色青草来，象用梳子梳过一般整齐。后人取其思念之意，名曰“龙须草”。后来人们发现此草心纯白，透气柔软，吸附力强，经过加工取其草心，放入桐油中供夜晚照明，又名之为“灯心草”。随着人们生产生活发展的需要，到了西汉末期，当地人将此草收割晒干，编织成席，铺榻而卧，感觉十分舒服，并具有吸汗力强、散热快、安神助眠的作用，人们就定名为席草至今。
祁东草席制作历史悠久，民间传说南方的坐席起源于西汉的归阳荫塘（今祁东印塘），长沙马王堆西汉墓葬出土的草席残片可作为佐证。乾隆《祁阳县志》载：“蔺，似莞而细，可为席，祁产席在归阳之荫塘。其草性喜肥沃。冬间植之田亩中，长二尺许，方春莳插时割之，留其根以为种，俗名龙须。”[1]光绪《湖南通志》载:“祁阳县出针、出草席，地名归阳，二物即以地著名，谓之归阳针、归阳席。”[2]清代末期，祁东草席有了广泛的影响力和广大的市场需求，祁东草席制作技艺也由当时兴盛的归阳逐渐流传到当今的鸟江、金桥、白鹤铺、洪桥一带，特别是金桥后来成为了草席传统制作的集聚区，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制作草席，成为了当地老百姓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图2）。故当地流传有“席架不响，铁锅冰冷”之说，又说“席架一响，黄金万两”。《湖南省志·贸易志》记载了民国时期“归阳的苏家铺成了当时湖南草席的集散地。人们习惯地将这里出产的草席称为‘苏席’”[3]。这一时期，祁东开始出现私营织席工厂，使用手排架和手工送草的织席机。祁东“苏席”“春和牌”等传统手工制作的草席清朝时期即享誉国内外，最早畅销到了中南五省，后来逐渐辐射到全国各地。20世纪80年代，祁东草席产量约占全省总产量的80%，草席坐垫、门口席、踏踏米、地席、草帽等新产品，出口香港、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区和国家。
图02晾晒于田间地头的席草（摄影：陈剑）
二、祁东草席的材料与工具
（一）材料
蔺草是草席制作的基本原材料，当地一般称之为席草，又称灯芯草。席草的准备有种草、割草、保色、晒草、储藏等程序。每到秋天(农历十月、十一月)，草席种植户会把田土翻好耙平，把席草种苗的蔸拔起洗净，象插秧一样，一棵棵插到田里，开始种植席草。席草生长期间要进行适度的田间管理，一般耘草两次、施肥两次，这样生长出来的灯芯草快，长势旺盛。次年农历五、六月收割席草，因为草根能自然长出蔓茎作为种苗，所以割草时注意不要损坏草根。收割后，趁湿将草木灰洒拌在一小捆一小捆的席草上，起到保色作用（图3）。如若席草露水已干，可用木桶装水将其表面少量打湿一遍。再将席草摊于坪地、屋背、山坡、田埂等地，在太阳下暴晒，两天即可捆装储藏。晒干的席草一般30斤捆成一把，在通风干燥处储藏备用（图4）。
草席制作还需麻绳、纱线、染料等辅料。草木灰是以稻草、席草废料烧成灰，在席草保色过程中使用。麻绳是用作草席编织经线的主要材料。在制作时先将麻丝撕匀，然后撕一条小麻丝系在调形架上，左手带动旋转搓成小麻绳，右手再取备用小麻丝逐步添加并匀速旋转，要求粗细一致，以调形架的麻线满架为准，最后将麻线卷成线球备用（图5）。染料则在织成草席印花用，一般以植物染料为主。
图03草木灰保色（摄影：邹勤俭）
图04待储藏的成捆席草（摄影：陈剑）
图05调纱（摄影：邹勤俭）
（二）制作工具
主要包括“井形”席架，另附有木槌、剪刀、切刀、麻绳或棉纱若干备用。
“井形”席架由左右两根脚柱、上横梁（名“天平方”）、下横梁（名“地脚方”）构成“井”字形，并备砧子一对微调上下横梁的间距（图6）。上下横梁中平行悬挂竹筒筘架一具、铁纵行棍一根。编织过程中还需要竹梭子一根、导针一根、竹制弓一个，另有木槌一个、剪刀一把、菜刀一把、麻绳或棉纱若干备用。与“井形”席架配套的还需两条三用木凳（图7），通过不同的倒、立放置，分别呈现不同的高度，以便编织者和递草者在编织过程中调节使用。另有与纺织所用腰织机类似平行编织机，用于调纱调形架和用于印花装饰的印花版等。
图06装架（摄影：邹勤俭）
图07三用木凳（摄影：陈剑）
三、祁东草席制作工序
以“井形”席架为例，祁东草席的主要流程包括备料、编制、加工三道工序，具体包括选草、去壳、泡草、布经、打砧、编织、织边、下架、剪边、晾晒、印花等步骤。
（一）备料
备料过程主要是选草、去壳、泡草。
选草时要注意剔除黄色易断的死草或杂草，再按席宽规格进行类。再将晒干的席草分成小捆，取适量席草夹于左腋下，左手握住少量席草，右手一根一根将席草根部的外壳去除。然后将席草放于水中全部浸湿，捞上来竖立滤干流水，再平摊于地上润草，其上覆盖旧衣旧布，约一个小时后即可加工。若草头太硬，则用木槌轻击致软。
（二）编制
编制过程包括布经、打砧、编织、织边、下架等工序。
布经时，以筘架中心为准，一般每市寸按2根半，两边间距一样。先将筘架与纵行棍悬于席架天平方，常架在上，纵行棍在下，呈上下平行，装置席架。再布左右边经，边经距离由草席的宽度而定，按中间麻经的三倍布置（图8）。然后布中间麻经，一般从左侧的边经开始，用导针夹着麻线的一头，筘架的纵行槽导入，上下对接，打活结系于纵行棍上，反复至完成（图9）。布经要以常架中心为准，一般每市尺按2根半计算，两边长短一样。最后将所布麻经对准筘架孔调成均宽，完成调经。布经完成以后，左右打击两个脚柱下方的砧子微调上下横梁的间距，边打边检查已布麻经是否崩紧，确定紧崩，即为打砧（图10）。
图08布左右边经（摄影：邹勤俭）
图09布中间麻经（摄影：陈剑）
图10打砧（摄影：邹勤俭）
草席编织需要两人配合，一人负责编织，一人负责递草。编织者坐于席架前面的正中央，先将筘架手柄用麻绳系于席架右侧的弓上，以帮助左手省力。编织者左手持筘架手柄，右手握住梭子手柄，将梭尖紧靠筘架下方伸向左侧，坐于左边的递草者将准备好的席草按“两根头两根尾”的顺序反复轮换递送到梭尖勾处（图11），编织者右手将梭子轻轻带回右侧，再用筘架反方向压住麻经，以固定引入席草所留边草的长度（图12）。织边草在边经外留长1.5寸，压边草则以出边经为准。再将筘架端平，用力顺势下压，其力度大小决定草席厚薄。
编织到筘架紧靠天平方时开始织边。一般两人各织一边，将织边草的草头包住边经向里送，再往外带出，接着将压边草用力往下压，如此反复至编织完成（图13）。两边织完后，用常架将已编织好的草席往下压至地脚方（下横梁）处，即已编织完的一段草席推向了席架另一边，再接着继续编织，如此反复编织三段即织成一条半成品草席。再将左右脚柱下方的砧子松开，接着把悬挂筘架两端的绳子分别系上；然后把弓上系在筘架手柄的绳子解开，再用刀紧沿纵行棍从左到右割断麻经；接着从左到右编织好麻经；最后将边经割断并打结，完成下架工序。
图11编织之递草（摄影：邹勤俭）
图12编织之带筘引草（摄影：邹勤俭）
图13织边（摄影：陈剑）
（三）加工
下架后的加工过程还有剪边、熏蒸、晾晒、印花等装饰、美化工序。
剪边是修剪下架后的草席织边上的剩余草头，确保织边齐整（图14）。再将草席放入蒸笼密封，大火熏蒸四十分钟出笼。然后将草席搬到户外晾晒，起到干燥、杀菌的作用。最后，还要将成套铁质镂空印版（图15）放置在草席的适当位置处，以植物染料进行印花，中心图案多为六色。中心图案印完后，再印边框纹样。
图14剪边（摄影：邹勤俭）
图15用于印花的铁制漏印版（摄影：陈剑）
四、祁东草席制作技艺的价值
草席，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大的影响。中国文化中与“席”相关的成语近百个，如：割席分坐、管宁割席、孔席墨突、居不重席、幕天席地、寝不安席、席卷而逃、席地而坐、席卷天下、座无虚席、夺席谈经、扇枕温席、一席之地、席卷八荒……祁东民间流传的舜帝二妃青丝悲落长出席草的这一优美的传说，是人们对富有灵性的席草一种珍爱之情。草席印有文字、动物、花草等图案，寓意丰富，表达了五谷丰登、吉祥如意、白头偕老等各种美好愿望，为民族民间文化传承之载体。祁东草席传统制作技艺是研究中国农耕文化第一手可供佐证的资料，也是湖湘文化中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祁东草席传统制作技艺工序精细、繁复，是劳动人民在生产劳动中不断总结经验、借鉴其他织造技艺的产物。制作器具设计巧妙、一物多用，反映了具有原发性、创造性等特征的中国传统造物精神，是劳动人民传统智慧的结晶。
同时，祁东草席的原料来自天然植物“席草”，色鲜、皮厚、质软，草芯有弹性，长短整齐，根条均匀，并能入药，在讲究生态、绿色、环保的今天仍有市场潜力。以席草编织而成的草席光滑、平整、柔软、舒适，且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是人民群众日常生活的必需用品。祁东县东部地区的乡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参与了草席制作，现仍然保持了传统手工技艺的原材料、生产工具及全程手工操作技术，使流传千年的有历史记忆得到完整保护，是当地老百姓的主要经济来源。祁东草席传统制作技艺对促进农村经济的发展，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有着现实的意义。
[1][清]李莳、旷敏本：《祁阳县志·卷四·物产》，乾隆三十年（）。
[2][清]曾国荃、郭嵩焘、李元度：《湖南通志·卷六十·食货志六·物产一》，光绪十一年（）。
[3]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湖南省志·贸易志·供销合作社》，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年版，第页。
本文发表于《民艺》年第五期
陈剑
现为湖南师范大学副教授，设计学、美术学、MFA硕士研究生导师。
兼任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湖南省设计艺术家协会设计艺术理论专业委员会副主任、长沙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湖南省湖湘文化研究会理事、湖南省民族研究会理事。
研究方向是民间工艺美术、传统设计文献研究。
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1项，主持完成教育部、文化部、高古委、湖南省社科基金等部省级课题7项。
出版《湖湘石雕》《湖湘民间生产生活用具》等著作5部，在《文艺研究》《美术观察》《装饰》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作品70余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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