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没有精神的人

第51章没有精神的人巴别塔的第十三层，就是灯塔的第十一层。诗人看到了楼层的指示牌：二十一世纪第一个五年内，就是从二〇〇〇年到二〇〇四年。精神萎靡不振的诗人，就是没有精神的诗人说：我真是太可恶了，太无能了，我在人间摸爬滚打已经很久了，可至今还是没有找到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理想不能实现，我的精神散掉了。他听见远处有一群孩子正在哄闹，小孩们围着两个要饭的人在叫喊，什么“山东老侉子，爱吃鸡爪子，吃了一肚子，拉了一裤子……”真是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啊，诗人走上去瞧瞧，一个老爷爷牵着一个老奶奶，他们身上的衣服破旧得让人不忍心去看，诗人的眼角流下了泪水，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只见有个十岁的孩子坐在门口写作业。老爷爷上前对孩子说能不能拿点饼或者剩饭给他吃吃，孩子听了立马放下笔，到饭桌的饼框里找看看，还有一个整块的面饼，他拿起来就送给老爷爷。孩子看着老爷爷一直走到路上，他揪下一小块饼自己吃，剩下大部分递给了老奶奶，然后老爷爷牵着老奶奶的手慢慢地向西走去。孩子站在家门口，他的眼里全是泪水，他听着其他的孩子唱的童谣，转头走进屋里，察看全国地图。诗人走到孩子的书桌旁，心里一下惊掉了，这孩子不是在写学校的家庭作业，而是在写什么《国家改革方案》。小学生真是不务正业啊！孩子哭着跪在墙角里，他的小手拍打墙壁，说，“这要山有山，要海有海的，怎么治理成这样呢？年年见，月月见，怎么这么多穷人啊！我该怎么办啊？我怎么还不长大啊！”“唉，”诗人说，“你已经长大了。不幸的人哪，我告诉你的将来是什么样！长大的你还不如小时的你，有雄心壮志，活泼开朗，说话有智慧，他现在是一个完全的废物，一事无成，又一肚子坏水。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孩子听了说：“我之前喝奶的时候，就见过你，你现在又到我家里干什么呢？你说我长大以后，一事无成是个废物，这怎么可能呢？告诉你吧，我的使命是神授予的，这是有预言做见证的。你可知道‘马蹄失足’是什么意思吗？”“哈哈哈，难道你还想当皇帝吗？”诗人捂着肚子笑道。“谁说‘帝’只有皇帝的意思？”小孩反驳道。“不管是皇帝，还是帝国。我告诉你，两三年后，你就再也不会相信上帝呢，所以人家的预言就与你无关了。”“不可能，我这辈子不可能不信上帝的，而且我见过……”“你是说天上出现人是吧？那不是异象，那是海市蜃楼。”“你怎么知道的呢？”小孩子惊讶道。“因为我就是长大以后的你啊！”诗人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流眼泪。“你知道你以后多么糟糕吗？整天就知道睡大觉，睡醒了就要寻死觅活。唉，你怎么变成这样呢？”“你这人真不爽快，”孩子过来，擦了擦诗人脸上的眼泪，说，“你怎么想不明白呢？只要不死，就还没到盖棺论定的时候，只要还活着，就有改变的机会，你怎么可以轻易逃避自己的责任呢？人一旦死了，就没了。你所拥有的，不过是你能生活着。世上有神，他也不会替你过一辈子，世上没有神，难道你就不能自己争取吗？如果你无法忍受无聊和空虚，可以去读读书嘛。你可以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反思自己，或者写成小说来整理自己的过去，给自己的过去一个交代，然后……”诗人精神萎靡地看了看小孩子，只见他举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诗人的脸上，恶狠狠地说，“然后，你必须活下去，因为你的理想必须要实现。我可以允许你长吁短叹，有悲观情绪，但如果你敢放弃理想，我决不饶恕你，听见没！”看着孩子那恶毒的眼神，吓得腿都软了，椅子都散架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掉进了一个大坑里，诗人站起来看站在坑上的孩子的笑容，如同站在地上看，他想：这是我看到的第二个慈祥的笑容了，还是那么远，那么近啊！我的心里又获得了一次温暖。孩子走开了，诗人见坑的周壁十分光滑，看来是不能爬上去了，只能去找找看有没有前方的出口。他在坑底四处拍了拍墙壁，最后在北方找到了一个出口，于是走了进去，是一个湖泊，有用竹子搭建的小桥通往湖中央的小亭子。诗人顺着竹桥往亭子里走，走到亭子里才发现有个人被困在了玻璃似的墙壁里，那个人看上去和他一样大，和他一样爱长吁短叹。“你怎么呢？”诗人问道，“需要我帮忙吗？”“唉，谁也帮不了我，”那个人不停地叹气。诗人说：“我看你呆若木鸡，我可以叫你呆木鸡吗？”“唉，”呆木鸡说：行滞迷途里，漂零无尽时。人生何意趣？在世不如辞。诗人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诗句呢？”“我还知道，”呆木鸡说：万里皆秋色，多愁客倦情。朝朝时岁去，何日放光明？诗人说：“这也是我的诗。”“我的人生遇到了不可突破的墙壁，”呆木鸡说：四塞高墙壁，一声呆木鸡。苍茫云海动，总是断肠迷。诗人说：“这首诗的题目是《翻书见困字作》，也是我的诗，好兄弟，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人变成了呆木鸡，心还随着天上的白云浮动，同时陷入不能飞翔的苦痛。”呆木鸡说：“过去的我确实不是这样的。简单地说，过去我有一股精气神，现在的我精神已经散掉了。那时，我还没有成年，抱着无限的梦想踏入到社会上。没有学历，没有关系我可以干体力活，记得我人生第一个月工资是块钱，钱少没有关系，我的志向不在赚钱上，我想要知道工人的生活，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观察更多工人的精神样貌和工资福利状况，我去过不同性质的工厂。也许是我长得很可爱吧，总之我到哪都是很受欢迎的，好像我在人际关系上有种天生的亲和力似的，我工作的同事都很乐于和我相处。然而，当我见证到工人为争取权利而被开除时，老板得意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那时我觉得资本家已经无可救药了，但他们比那些把工人打伤打残的好太多了。当我见证到工人头头们逼着底层工人加班，而导致孕妇死亡时，那时我觉得有些工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当我见证到大多数工人把上班当养老，有的甚至为了加班而不择手段时，我觉得大多数工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当我见证到为了一份工作，不同国家的工人互相充满敌意和斗争时，那时我觉得全世界的工人都已经无可救药了。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他们无可救药，而是我无可救药了。请问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吗？”诗人说：“谁知道呢？”呆木鸡说：“我很快想明白了，既然实现不了理想，那我就过好自己的日子。按照我的能力，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很快升职加薪的，认命也有认命的好处。那时候，我说过一个工人在工厂里工作超过一年，而不能升职加薪的，如果他的工作能力没有问题，那他的社交能力肯定是有问题的。”诗人说：“你这种人最容易得意忘形，当然你有资本，你自信，你对人真诚，你工作认真，你有很多优点。”呆木鸡说：“然而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总把别人的苦难转化成自己的苦难，我看到天下有溺水的人，就如同我自己溺水一样，我看到天下有饥饿的人，就如同自己饥饿一样。每当我看到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我自己就首先受不了了，最后我的心态和精神都崩溃了。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失眠了，即使睡着了，也常常做恶梦，梦见许多血淋淋的人和一个死掉的孕妇在向我索命，他们责备我生在这个时代，是我不能有所作为，使他们免于受苦受难的生活。万方有罪，罪在我一人。不向我索命，向谁去呢？梦醒以后，我的精神更加崩溃了，我像一个死人活在世上，我想远离所有人类，我对任何事都不想关心，那时候我经常头痛得要命，不得不拼命地撞墙，用痛苦取代另一种痛苦。”他拍了拍面前的墙壁说：“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了。”诗人说：“我也有段时间，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也不想对任何事情上心。工作也不能好好工作了，社交也不能好好社交了，整天满脑子都是轻生的念头。我生在底层，长在底层，不工作吃什么呢？所以我靠着打短工来维持生活，工作两个月赚个七八千块钱，然后躲进出租屋里不出来，数个月或大半年，每天睡大觉，靠着最廉价的食物，每天只吃几个馒头，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体征。无论世界多糟糕，我只想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和事物能让我心动了。”呆木鸡说：“我的精神散掉了，你的精神也散了，真不知道我们俩谁先能把自己的精神重新聚集起来。但我看到你一肚子坏水的模样，我知道肯定是你赢了，你不像我这样有强烈的道德感，你这种天性就不安分的人，下得了狠心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默默无闻呢？”诗人说：“我们都是没有精神的人。”陈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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