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丨灯塔三
大一结束的暑假,还是同一波人聚在一起,我们决定把每年的寒暑假选一次聚会,并作为标准行程加入到每个人的假期活动日程里,全票通过。小城的城区一共也没几条街道,我在小城生活二十多年,从来不记得每条街道的名字,但我总能在正确的路口向正确的方向转弯,靠的是一种惯性。在小得可怜的城区里,适合娱乐的场所和种类都屈指可数,很多时候我们从一个场所转战到另一个场所却进行着极尽相似的娱乐活动,有一种换汤不换药的感觉。其实所有的行程里面,我除了吃饭的时候会喝酒,网吧的时候打游戏之外,其他的活动我都是个旁观者,但我能够享受在其中。我会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抽烟,他总会悄悄的靠过来叼一根烟,然后用我手上快要燃烧殆尽的烟头去对点自己的烟。
他一般会这样开头:“你这个样子就像个小媳妇儿。”
“那你像大老婆呗?”
“不,我是翻牌的。”
“就怕你没牌可以翻。”
他拿起筛盅,起两瓶酒,“来,陪大爷耍一耍。”
玩这种游戏,每次到最后他都烂醉。但其实他赢的比较多,只是他酒量不行,他喝多了就像秋天的麻雀一样聒噪。他会坐在我旁边说个不停,身体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慢慢的就变成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酒气一股一股喷在我脸上。我不会认真去听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反正就是车轱辘话来回转,而且他酒后的话,以我的经验,完全不用当真。他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可气的是过一会他会突然醒过来,然后还能接上之前的话继续说,有时候我不耐烦了就奋力一推,他倒向另一侧,侧躺在沙发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他每次喝醉之后,就要喝阿萨姆奶茶,像个孩子一样一遍一遍的唠叨,即使用别的事岔过去,过一会他也总能想起来。他连翻带滚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又一头倒在我肩膀上,找我要奶茶喝。这种时候不论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只会一直念叨着“奶茶”,就和我小时耍赖要零食的样子一模一样,只能大晚上的满大街给他找奶茶。事后再和他提这件事的时候,他总会说:“不就那么点要求,很难实现吗?”,他总能和“理”站在一边。
小城晚上基本没什么娱乐场所,更早的那些年就更少了。大多数时候会找一个有麻将机的宾馆,组一或两桌麻将。我偶尔会给他们凑个人数,大多数时候我会坐在床上摆扑克,他躺在我身后醒酒,觉得无聊了就去压马路。我正准备出去的时候,他睡眼惺忪一把抓住我:“去哪?”
“买烟。”
“带我出去吹吹风。”
我俩站在夜晚的路灯下抽烟,小城的夜晚很安静,这里的人没有什么夜生活,作息时间基本符合大自然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沿着马路走,他并排跟着。晚上压马路这个毛病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他说我脑子里净是些奇怪的想法,表现在行动上就都是怪异的行为。但他虽然明确表示不理解,却总要刻意效仿。其实我只是觉得夜晚特别安静,沿着马路随意走走,什么也不想,让大脑放空,会让我很放松。所以我并不想有人来陪我做这件事。他大部分时间会没话找话的挑起话头,他总想知道我在淝城的时候发生的有趣的事,可事实上生活很平淡,平淡得无聊,无聊得千篇一律,千篇一律到可以一语带过。
“你又敷衍我。”他对于我的一语带过很不满。
“要不你先回吧,唠叨得我心烦。”
“你有心不烦的时候吗?”
“你现在闭嘴就行了。”
我们停下来,坐在路边的一处台阶上抽烟。他说着他那些我不知道的故事给我听,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觉得那些生活与我无关。我这种想法要是说给他听,他一定会原地起跳学着“四眼”的样子抖着食指骂我。我全程都在想别的事情,他讲累了就要求我讲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后来我发现不论我的故事多么无聊,他都认真地听到最后,在这一点上他做得比我好。更确切地说,在两个人交流的方方面面,他都做得比我好。他唯一值得我吐槽的毛病就是拒不道歉,他从来不会说“对不起”,他的道歉方式就是一句服软的话,在他看来,矛盾之后他主动和我说话,就说明他已经放下姿态了,我就不应该揪住问题不放,所以后来我们遇到的很多问题,到最后都没有得到谁是谁非的总结,基本都是自行消化,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对彼此的包容吧,不会揪住对方的问题不放,也不会用问题来折磨自己。
整个大学四年,至少每年见一面。其余的时间分隔两地,有时候他打来电话一直聊到后半夜,恨不得把他每天的行踪全部复述给我听,然后要求我以同样详细的方式复述我的行踪给他听,我大都一语带过。有时候他可以一个星期凭空消失,毫无音信。再出现的时候总要责备我没有在他消失的时间里主动过问他的行踪。我会找一些借口搪塞,真正的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从未和他提起。
大二的寒假,托他帮我买春城回小城的车票,他满口答应。我从淝城赶回春城,计划是下午两点到达春城,下午四点半转车回小城。到达春城火车站,他在出站口迎接我,那个时候春城火车站还很破烂,印象里在上大学的那四年每次经过都在改建,也不知改建了多少年。他站在寒风里搓着手,我躲在人流里偷偷地绕到他身后,躲在马路对面的角落里给他打电话。
“火车晚点了,刚离开平城。”
“哦,那很快就到了。”
“你在哪里等呢?会不会冷?”
“没事,我穿的很多。”
我看着他在我前面五米不到的马路对面跺着脚,说着谎话,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
“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和我说过,如果冷就小声重复心里当时出现的那个人的名字就会暖和起来。”我承认我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只是想闹他,看他生气或者看他的笑话。
挂了电话,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想突然拍他的一侧肩膀,等他回头再从另一侧跳到他正面。可还没等我伸手,就听见他一边跺脚一边嘀嘀咕咕地在念着我的名字。他用在学习上的高智商总能在我编造的漏洞百出的故事面前瞬间清零,我觉得我要被他蠢哭了。我又默默地返回到我之前站立的位置,假装不知道他的愚蠢行径,也免得两个人都尴尬,再打电话给他。
“怎么了?”他喘着粗气,我能看到他呼出的气在冰天雪地里凝聚成一片白雾,在空气中被瞬间稀释。
“你回头。”
他转过头,看到我,带着他标致的笑脸冲我挥手,一辆公交车从我们中间穿过,我突然就觉得像极了分别的场景,而我们明明才刚刚相聚了一瞬间。
“撒谎撂屁!”他横窜马路跑过来,把围巾套在我脖子上,“吃点东西吧,想吃啥?”
“东北麻辣烫!”
“点些贵的,我请得起。”
“捡钱了?”
“奖学金。”他冲我挑挑眉,一副得意的表情。
“那两碗麻辣烫,外加两瓶花生露。”
他白了我一眼,对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行为表示失望。在站前街的最深处,我都忘了走了多久,他推着我的行李箱走在前面,我背着包跟在后面,在最里面的拐角,我如愿以偿吃到了梦寐以求的麻辣烫。很多年以后,当我从海城回到春城之后,我还经常去那个小店,那是我吃过最对口味的麻辣烫。
他坐在对面看着我狼吞虎咽:“你是饿了,还是馋了?”
“都有。”我在咀嚼食物的空挡挤出这两个字。
“真的还能再吃一碗吗?”他见我一碗见底,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我。
“那倒不用了,但老板能不能再给我加一瓶花生露。”我学着他的样子冲他挑眉。
他起身去取花生露,我端过他还剩下的半碗麻辣烫继续狼吞虎咽起来。他返回来坐下,把花生露递给我,一本正经地问:“那边是什么都没得吃吗?”
“那边什么都有,就是味道都有一些偏差。”
吃饱喝足,沿着原路往回返。
“我的票呢?”我问他。
“没有今天的票了。”
“那咋不早说?”
“早说也没有啊。”
“早说我可以坐大客。”
“但我买到了明天的票。”他从裤兜掏出两张车票在我眼前甩了甩,洋洋得意的样子。
“这和我质问你的问题有关系吗?”
“反正现在车没有了,你要么和我走,要么露宿街头,自己选吧。”他把票塞回去接着说,“年轻人,要慎重选择。”
我突然就觉得全盘都是他的计划,而我全程在他的棋局里,我看着他的背影,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刚刚那个被我糊弄得站在冰天雪地里念我名字的傻子。虽然明知自己被套路了,但还是不能去质问他,那样反倒会更显得自己更愚蠢。
“跟丢了我可不回来找你!”他已经走出很远,站在远处回头冲我喊。
我加紧脚步追上去:“去哪?”
“把你卖到窑子里。”
“那我可能是头牌!”
“你不赔钱就不错了。”
跟着他坐车到他的学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习惯性找不到北。
“跟紧了,这里很大。”他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我紧跟在后面,心想最好别让我逮到机会报此仇。
他宿舍里的人全都走光了,他说他之所以没走是为了帮我买票,我信了,但仍装出不相信的态度。我坐在他的书桌前,随手翻看着目之所及的东西,有一摞证书。
“一等奖学金、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篮球友谊赛金奖……”我一边一个个翻读,一边把读过的随意扔到地上。他斜着眼睛瞪我,弯腰一个一个把证书捡起来摞好放回原处。
“你也不用走到哪儿都装作这么优秀吧?多累呀!”我刻意把重音放在“装作”两个字上。
“嫉妒让你面目全非,劝你做个人。”他扔给我一个床单,“随便挑一个床铺睡吧。”
“我又不认识人家,不然你随便挑一个床铺睡,我睡你的床铺。”
我如愿以偿躺在他的床铺上,四周围绕着他的味道,感觉自己像是躺在夏天深夜的草坪上看星星。我徜徉在那种熟悉的味道里,发现自己渐渐地变得贪婪起来,那熟悉的味道也变成了我多年之后无法摆脱的瘾。我们隔空聊天,从过去谈到将来,从地理谈到政治,从晚饭谈到微积分,渐渐地他不在接话了。
我爬上他的床头,凑近他的耳朵:“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我想出去喝酒。”
“不,你不想。”
“我想。”
“是幻觉,快滚回去睡觉。”
“那我自己去了。”
“楼下的门关了,你出不去。”
“你想办法。”
过了一会,他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我见他妥协也赶紧穿衣服。他摸着墙,我跟着他,在一楼走廊的尽头,防护栏的下半段有三根缺失的护栏形成的空洞,他弯腰钻出去,我紧跟其后,被莫名卡住,他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外捧腹大笑,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天气里变成白雾,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台蒸汽机。
“过来拉我一把。”
“求我。”
“求你过来拉我一把。”
“态度好一点。”
“算了,我要回去了。”
见我试图原路返回他才过来帮我,我跟着他翻过围墙,走在宽敞的大街上。
“你冷吗?”我问他。
“有点。”他缩缩脖子,盯着围在我脖子上的本属于他的围巾。
“活该,挺着吧。”我抓紧围巾,把鼻子以下都埋进去,“你瞅啥?别打围巾的主意。”
他耸耸肩:“摸摸你的良心。”
我伸手放在他胸口:“嗯,它不跳了,被狗吃了。”
他双手捂着耳朵走在前面,短款的羽绒服连个帽子都没有,走几步还要回头看看我,像是怕我跟丢了,尽管夜晚春城的路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每一回头,我就不出声假装说话,他就会把手放下来,露出耳朵:“你说啥?”
“没听到算了。”其实我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张张嘴做出说话的假动作。
“到底说了什么?”他退回来和我并排走着。
我把围巾解下来,从前面套在他脖子上,包住他的耳朵,再绕到后面系了个死结。
“我怀疑你想勒死我。”他看看我。
“意图很明显吗?”
“你未免有些心急,要知道现在你还拿不到遗产。”
我们并排走着,在寒风里找营业的烧烤店,东北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你什么时间想吃东西,努努力总能找到营业的店家。我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营业的烧烤店,里面闹哄哄的还有很多客人,我们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空位坐下。他把装蒜的盘子推到我面前:“扒蒜!”
“凭啥我扒?”我不服。
“我不吃!”
我无言以对,默默扒蒜。
“扒完蒜出去给我买阿萨姆奶茶,我刚问过了,这里没有。”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
“你自己去。”
“你没看我在嗑瓜子吗?再说外面那么冷。”他继续嗑瓜子。
“咋滴?我就不冷?爱去不去,我又不喝。”
“那你爱去不去吧,反正耍酒疯我自己又不知道。”他看看我,摆出一副不怀好意地笑。
“你给我记住!”我撂下狠话,放下手里的蒜出去给他买奶茶。
“等你回来呦。”他故意把重音放在最后的“呦”上,并刻意拉长,我内心的仇恨值也随之拉满。
我走出一条街也没买到阿萨姆奶茶,他打来“你走丢了?”
“正找呢,冻手,挂了。”我挂断电话。
他又打来:“别找了,回来吧。”
“你喝多了磨人怎么办?”
“回来吧,大不了我不喝酒了。”
“知道了,手要冻掉了,挂了挂了。”
我又走出一条街才买到阿萨姆奶茶,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在门口等我。双手插在衣兜里,脖子缩在衣领里,站在那里抽烟。他把奶茶接过去,我叼起一根烟,从他嘴里扯出烟头对着我的烟点燃。
“以后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不要麻烦我。”我把烟头还给他。
“你以后能自己吃的饭也别拖着我。”他把烟头猛吸了两口扔掉了,接着又叼一棵新的,伸手拿我的烟头去点。
一顿烧烤吃掉他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奖学金,足够我买一张卧铺的钱了,越这样想我越觉得吃得解气。两个人喝得五迷三道地互相架着彼此的肩膀在漆黑的寒风里晃荡。
“换个地儿再吃点?”我试图挑衅他。
“吃!”
“再喝点?”
“喝!”
“还有钱吗?”
“有!”
“花没了咋整?”
“来年还有。”
我顿时觉得莫名感动,不知道说什么。我扶着他坐在校门口的石头上,把围巾摊开,从他头顶向下兜住下巴,打一个结,他看上去就像是农村抱柴禾的大婶,我看着他笑,他看着我不知所以然。
大三下学期,有一次从一大早开始他就显得很奇怪,一直拉着我尬聊,快到中午的时候变得更加奇怪,每过一会儿都要问下我的行踪。
“吃午饭了吗?”他问我。
“还没。”
“咋还不去吃?”
“等下就去。”
“吃饭要有规律。”
“是我妈派你来的吗?”
他沉默了几分钟,过了一会打来“吃午饭了吗?”
“去的路上。”
“穿着你那件蓝色的领子都垮掉的短袖吗?”
“这你都知道?”我看看我的衣领,确实垮掉了。
“你回头!”
我回过头,看见他蹲坐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我看见他,他也看见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立刻把视线移走,装作没看见他,转身加快脚步,对着话筒说了句:“去吃饭了,回聊”,然后立刻挂断。他大步流星地从后面追过来,在身后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全装作听不见。我加快脚步小跑起来,他在后面拼命地追。在淝城高达40°的烈日下,我像个傻子一样一边跑一边偷笑。
“跑个屁!”他追上我,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拄着膝盖喘着粗气,“你像个倒霉熊似的。”
我俩坐在食堂门口的阴影里喘着粗气,我看到他的额头在渗出汗水。想象着他一上午奇怪的聊天方式,就为了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让我感到惊喜。他一定在那里坐了很久,我心里想着应该安慰安慰他,可偏偏想到这一切让我忍不住的想笑。
“你笑个屁!”他趁我不注意踢掉我的人字拖,捡起来奋力扔到路对面的草丛里,“你看看你,邋遢得像个乞丐。不洗头,估计脸也没洗,衣领都垮掉了,穿着一只拖鞋到处跑。”
“我已经这种状态三天了,”我打断他继续说,“你伸手摸摸这个地面。”
他伸出手,把手心贴在地面,又立刻条件反射抽回来:“这么烫你还让我摸?”
“对,这么烫,你是想让我光着一只脚走到对面去找我的鞋吗?”
他拄着我的肩膀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到路对面,撅着屁股在草丛里找我的人字拖,我转身钻进食堂。躲在角落里透过窗户见他拎着我的人字拖,站在马路边东张西望,不断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就那么站着,想一个傻子。
他打来“给你两分钟,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多一秒我都不等你。”自顾自地说完就挂断了。
我光着一只脚跑出食堂,站在刚才坐着的地方喊他,他假装听不见,冲他挥手也假装看不见。无奈我只能光着一只脚走到他面前:“喂!你聋了吗?”
他一甩手把手里那只人字拖又扔到马路对面我们之前坐着的位置,说:“这就是对你愚弄我感情的惩罚。”
我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马路对面捡鞋,酷暑的路面被40°的高温烘烤得像锅底,踩上去又硌又烫。他跟着我走过去,在旁边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好戏的脸。我伸出脚去勾鞋,他立刻抢在前面一脚把鞋踢远,我怒目而视:“咋滴?不吃饭了,就在这玩鞋是吗?”
他看看我,又把鞋踢回来:“吃饭,我饿半天了,都饿忘了。”
我带他吃食堂,他有些许抱怨:“我大老远跑来就请我吃这些?”
“你抓紧给我闭嘴吧,你要不来我还能撑到月底,你大老远来蹭饭,我可能都活不到月底了。”当然这句话并不是认真的,我知道,他也知道,如果看故事的你不知道,那我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让你了解两个东北损友的聊天方式了。
“就这么一、二、三、四、五、六,六块红烧肉就要五块钱?”他看看自己餐盘的一荤一素,又看看我的餐盘,“你的豆芽菜多少钱?”
“豆芽一块五,加饭一共两块。”
“走,哥请你出去吃好的。”他说着站起来要走。
我抬头看他,甚至没有站起来,继续吃我的:“这是用我的生活费买的,你今天敢剩下一个饭粒试试看。”
他又重新坐下,一边默默的吃饭一边悄悄往我的餐盘夹红烧肉。
“停,你给我打住,一共就六块你都给我三块了,还给我夹?你是不是看我这个穿着和落魄的样子就真把我当乞丐了?”
他看看我,又把停在半空中夹着红烧肉的筷子缩了回去,“这里的米真难吃,和东北的大米没法比。”
“你给我闭嘴,你不提醒我这件事我本来吃得还挺香的。”
吃完饭,带他回我的寝室,路上我问他:“哪天走?”
“这就开始赶我走啦?”
“少放屁,不是计划下怎么安排你吗?”
“不用你安排,你就正常上课,我跟着你体验生活。”
“你请假不上课,考试怎么办?”
“操心你自己吧,我自学都不会挂科。”
“那带你在校园里转转?”
“晚上吧,这会儿太阳太大了。你先想想我住哪?”
“住寝室啊,我床铺给你。”
“那你呢?”
“我打地铺啊。”
听我这么一说,他眼神里透露着感动,直到晚上他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才明白被我坑了。寝室屋顶唯一的吊扇根本没办法吹到上铺,寝室里加上他一共五个人,只有他躺在上铺,剩下我们四个人都铺个凉席躺在地上。
“太热了,我睡不着。”他趴在上铺的床沿向我抱怨。
我和其他三个室友实在没忍住一起大笑。我摆摆手招呼他下来,我们四个人把凉席并在一起挤一挤,在边上给他空出来个位置。他乖乖地爬下来,躺在我旁边给他空出来的凉席上:“这样躺着,好像躺在古时候裹尸体的草席上。”
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向我提议:“把你朋友送回上铺吧!”五个人一起大笑。
他在我学校逗留了一周,每天跟着我去上课,还硬拉着我坐第一排,要知道平时我都是提前到教室抢最后一排座位的。
“你听得懂吗?”我很嫌弃地问他。
“百分之八十吧。”他摆出很轻松的表情。
我心里想说:“丫的,我这一个专业的都没听懂那么多,你一个非专业的和我狂。”我心里不服气,虽然我还是偏向于相信他说的话,毕竟这么多年,他在哪都那么优秀。
“为了证明你不是吹牛,刚才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你做了我检查,达不到百分之八十正确率请我吃饭。”我佯装无事。
“你无非是不想写作业而已,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就说敢不敢赌。”
“我怕啥?倒是你输了怎么办?”
“反正我是没钱请你吃饭,你说吧。”
“你输了就给我睡上铺。”
“你还真狠。”
最后结果是我输了,他把老师课堂布置的题目全都做对了,然后我的作业本在整个楼道里传递抄袭,关键是所有人都知道不是我做的。也因为他在的一周里我们的作业问题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帮助,再加上每天晚上帮我们四个改善伙食,所以他和我室友的关系处的异常融洽。我愿赌服输,睡在上铺,听他们四个躺在地面上的凉席上有说有笑,我躺在上铺热得睡不着。我趴在床沿上向下喊:“你们四个诈尸的,谁去给我倒杯水。”,四个人都假装听不见,都不动弹,继续说笑。
我心生一计:“你们别吵了,我头疼。”我假装头疼,手抓着床铺的栏杆,脑袋枕在手背上,就见他起身去倒水。
“你的药呢?”他倒水回来在我抽屉里乱翻。
“左边的书架!中间那层,最里面的拐角。”
“一片还是两片?”他一边往手心巅药一边问我。
“三片。”
“那就是两片,最多两片。”他把药片递给我,看着我,好像我会偷偷扔掉一样。
“你是打算让我干嚼吗?”
“哦,等下。”他瞬间想起什么,又把水杯递给我,“你下来睡吧,下面凉快能缓解头疼。”
“那赌输的惩罚怎么算?”
“我放弃惩罚了,你再犹豫我可能反悔了。”
我就坡下驴,赶紧从上铺爬下来,躺在他旁边空出来的凉席上,吹着吊扇凉爽的风,内心为自己的小算盘得逞而窃喜,不小心就笑出了声,他转过头贴在我耳边小声说:“演技有待提高。”说完又把头扭向另一边。我顿时所有喜悦的心情都没了,就像是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但当时是夏天,更像是被人浇了一盆热水。
他走的那天,我整个寝室出动送他到火车站。
“你真行,这么大阵仗,真是吃人家嘴软。”我冷嘲热讽。心想这三个家伙就受到他一个星期的照顾就这么感恩戴德的,我平时对他们也不差,咋就没对我好一点呢。回学校的公交上,我的寝室长突然从后座凑到我耳边说:“你应该对他好点。”然后转头故意不看我,假装没事发生。后来我才发现,这三个家伙都成了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总是偷偷向他汇报我的行程。
“你真行,一个星期就把我曾经的战友发展成自己的眼线,难不成这就是你突然到访的目的?”我在电话里指责他。
“只能怪你自己每次都不好好交代行踪。”他理直气壮。
“学校就这么大,一把瓜子没嗑完就能走完一圈,我是能丢了还是咋滴?”
“少废话,服从安排就行了。”不等我反驳就挂了电话。
从那之后,只要他来电话习惯性地问:“今天你都干啥了?”,我都会打开扬声器,然后冲我那三个曾经的战友喊:“喂,三个NPC,你们的BOSS问你们话呢。”。我还记得多年之后毕业离校即将去往海城,在校门口道别,三个人一一和我拥抱道别的时候,都趴在我耳边说着同样的话“对他好点”,我一度怀疑他们是事先约好的。甚至在很多年以后,在我离开海城回到春城工作之后,我的寝室长有一次打电话给我聊到他,我说我离开海城很久了,很久没和他联系过了,电话那头还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必一定是以为我不懂得珍惜。
大学的那几年里,我一直在纠结要和他保持怎样的关系,我掌握不好那种距离。我知道自己是哪一类人,但从未过问过他是否也是同一类人。最开始是怕问了就有可能失去朋友关系,后来是觉得问了可能会变得很尴尬。我总是故意拉开一段距离,我想让他做选择,这段距离是个缓冲,只要他还没跨出最后一步,那么他随时可以退出,保持朋友关系。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感觉上可以无限接近,但又总觉得有一个无法继续缩小的极小距离,现在想想那可能就是暧昧,他也因此总会拐弯抹角责怪我的忽冷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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